宁昌的码头边,负责查验的几个官员身边多了一支带刀巡查的队伍,领头的细长眼面色阴沉。
“赵巡官,今日这些船里有没有什么异常?”
视线里,十数条船挤挤挨挨停着,都是常见的货船,扛着货包的苦力在催促声中织成人潮。
“王旅帅,我们都是按照过所公验一一核查过的,没发现可疑之处,请萧大人放心。”
赵巡官掏出帕子擦汗,挂着客套的笑。
王旅帅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心不在焉,应付地扯了扯嘴角:“不瞒您说,萧大人现在日日为此心焦,前不久还发了火。再找不到人,所有牵涉到的都免不了“失职”的罪过。这问题可大可小,但一层层查下来,只怕大家都不好过。”
“是。”赵巡官应和道。
“所以,”王旅帅稍眯起眼,细长的眼睛拉成了一条线,“我得带着兄弟们再把所有船搜一遍,萧大人问起的时候才好交差,您多担待。”
赵巡官的脸色微变:“王旅帅不必这么辛苦,难道信不过我们宁昌当地的巡丁?”
“怎么会,都是为了差事。”王旅帅的一双眼已经开始搜寻目标,随手一指,“就从那条开始吧。”
船舱内,谢云华看过手下递上来的靖国境内的情报,捏了捏眉心。
“云隐,西南目前是怎么回事,为何最近聚集的造反者势力多了这么多?这里并未提到有什么灾情。”
他没能及时得到回应,有些意外地抬头,轻咳一声。
云隐回过神来,神色不大自然:“抱歉主子,您这幅打扮我有些不习惯……不止西南,全国各地生变情况都比往年要多,这半年尤甚,其中黄州越州两地有灾情,只是从呈报来看,严重程度不至于逼得大部分百姓都丧失土地转而造反。”
“全国如此,那便不是……”
甲板处,船主骤然拔高的声音传进了二人耳中。
“几位官爷,草民这条船已经查验过了,赵大人亲自盖了章,我给您找……”
“少废话,别挡路!”
船主的话夹在纷乱杂沓的足音中间,似乎因为推搡显得忽远忽近。
云隐向着甲板的方向走了两步,想要更方便的观察情况。
“不用过去。”
谢云华将手中的情报卷起,看着灯台上的火舌将其吞没。
“记住,没到身份暴露的最后一刻之前,不要轻举妄动。”
船舱外,船主仍试图做些什么,手中攥着一个缀了红绳的铜板向赵巡官道:“赵大人,这条水路我一个月跑一趟,您应该对我也眼熟了,知根知底的。我这船货都装得差不多了,马上就开船了……”
赵巡官以及身后几个本地官员看到那枚铜钱,神情不大好看,都状似不经意的转开眼。
那是码头上心照不宣的标记,这些船主为了利润高些,总会在夹层里塞上些不那么合规的货,手上有这枚铜钱,意味着不在公验单上的货物,以私下打点给各位官员的方式“交了税”,查验的时候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赵巡官有些紧张地清清喉咙,眼神瞪着船主,示意他把铜钱收起来:“方才查验的,是宁昌查的,现在是京上在查!你若是守规矩,配合些,船上没有不该带的,检查也不耽误你开船。”
“赵巡官说得对极了,”王旅帅回过头来,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,“不过诸位也不用担心,我只查人。”
几位官员的表情稍显尴尬,却明显松了口气。船主偷偷瞥向船舱,但也只能跟着堆笑。
太阳一点点攀爬至头顶,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。
王旅帅手下的人陆续来报:“底舱与船工中均未发现可疑人员。”
“那就只剩一个地方了。”王旅帅转身看向船主,“带我们进船舱看看吧。”
“是,是。”船主用衣袖擦了擦自额角落下的汗,讪笑道,“这天气,太热!”
他抬起仿佛粘在甲板上的脚,缩在袖中的手指不安地捻动着。
“苏姐姐,怎么办呀?”
沈时溪放下车帘一角,声音里满是焦急。
马车里,挤着苏羡和执意要跟来送行的竹影三人。
就在苏羡与几人道别,准备下车离开时,注意到有一队人气势汹汹登上了将带着他们南下的船只。沈时溪认出他们正是从玉京来的搜查谢云华的人。
难道行踪又暴露了?
一时间,苏羡只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背着奄奄一息的谢云华孤立无援的时刻,担忧与焦虑像是迎头大浪,砸得她头脑发昏。
车外人来人往的嘈杂像是那时拍打山谷的河流声,而太阳带来的热意逐渐扭曲成山洞中烤得她焦躁不安的篝火。
苏羡身上的汗毛立起,甚至觉得此时对面的三人都不能完全相信。
是哪里出了问题?
她咬着颊侧的软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在宣阳停留的几日,苏羡几人讨论过之前行踪暴露的原因。
他们考虑过队伍之中是不是出现了内奸,又否认了这个可能。
如果是队伍中有人通风报信,那些刺客或许能够在他们从宣阳往宁昌的官道上提前伏击,无法在第二日他们折返时的野路上那样及时的出现。
野道本就是向着目的地行进中找任何能走的地方随意踏出的路,除了跟着他们的五人,云隐带着的提前赶往宣阳的几人,和霜藜带着的前往宁昌的队伍,都不可能清楚他们具体走的路。
而且如果是队伍中的人,在谢云华重伤昏迷之时,他们不可能放弃这个最有可能杀死他的机会。
因此大概率是身上有可以被追踪的东西。
可不论是什么,在树林中苏羡将两人的随身物品烧了一部分,在宣阳时几人也全部将身上的东西更换过一次,不应当会再次因为这个出问题。
这次出行,船头是云隐联系的可靠的人。即便如此,他们也只搭一段路,船头只清楚自己要偷带几个人,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地。
登船前,苏羡给谢云华做了易容,除非特别熟悉他的人,普通人只靠画像很难认出。
苏羡在脑子里条分缕析地一项项顺下来,心头的慌乱也随之慢慢抚平。
他们大约只是逐船搜查,并不是因为知道谢云华就在船上。
这只是巧合,不是队伍里任何一个人的问题。
“不用担心。”苏羡稳住声音,强作镇定,看向面带忧色的三人,“但看样子我的确需要你们再帮一个忙了。”
“我们能做什么,苏姐姐尽管说!”
沈时溪一口答应的同时,还不忘用手肘怼了怼凌昀。
“没错。”凌昀拍开沈时溪的胳膊,“二位对我们有恩,只要能帮得上的,凌某必定竭尽全力去做。”
“请你们揭下通缉令,向官府提供他的行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