混沌紫府,重归死寂。
凝固的时空早已解冻,翻涌的混沌雾霭无声流淌,远处星辰虚影明灭沉浮,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至高意志碰撞、真灵湮灭的惨剧,不过是投入深潭的石子,涟漪散去,不留痕迹。
唯有平台边缘,那两团被强行剥离出来、悬浮在虚空中的本源,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残酷。
左边,是一点纯粹炽白、边缘却缠绕着丝丝缕缕污秽黑气的光点。它微微颤抖着,散发着太阳般灼热、却又带着诅咒般阴冷的矛盾气息——羲曜的太阳金焱本源,被天帝的诅咒彻底浸染。右边,是一团粘稠蠕动、不断变幻着狰狞兽首虚影的猩红孽力核心。它如同活物般起伏,散发着穷奇凶兽那滔天的怨毒、痛苦与毁灭欲望——源自后羿、又被天帝诅咒强化的凶煞孽力。
这两团被混沌钟伟力强行剥离、失去宿主的本源,如同暴露在真空中的毒瘤,散发着不祥的、随时可能溃散或重新爆发的危险波动。
玄都的身影,在混沌钟虚影的笼罩下,缓缓落回平台中央的蒲团之上。他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玉质的、不正常的苍白,显然强行催动混沌钟剥离本源、对抗天帝意志,对他亦是极大的消耗。那双平静如万古寒潭的眼眸,此刻却如同被投入了万载玄冰,只剩下纯粹的、足以冻结星河的冰冷。
他枯瘦的手指对着虚空中那两团危险的本源,极其随意地一划。
嗡!
混沌钟虚影微微一震,钟口对着那两团本源,无声地张开。一股无形的、沛然莫御的吸力凭空而生!
那缠绕着黑气的炽白金焱光点,那粘稠蠕动的猩红孽力核心,如同被投入漩涡的枯叶,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混沌钟的虚影吞噬、吸入!钟口闭合,钟体之上,日月星辰的纹路之中,悄然多了一缕极细微、难以察觉的黑红交织的暗斑。两股同源天帝诅咒、却又相互湮灭的毁灭力量,被强行封禁于这镇压诸天的至宝之内,等待着未知的、更凶险的相互吞噬。
玄都的目光,甚至没有在那封印了恐怖诅咒的混沌钟上停留一瞬。他缓缓抬起手,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混沌玄黄之气。这气息不再用于修补或剥离,而是化作一道极其细微、近乎透明的流光。
流光的尽头,并非虚空,而是指向这片混沌紫府之外,那片刚刚经历风暴与毁灭的……东海之滨。
玄都指尖轻轻一弹。
那道细微的混沌流光,如同被赋予生命的萤火,瞬间穿透了紫府无形的壁垒,消失在茫茫混沌之中。它的方向,精准地落向那片被天帝雷霆洗劫过的、死寂的礁石滩,落向那个蜷缩在冰冷礁石缝隙里、失去了所有亲人、被绝望与恐惧彻底淹没的小小身影——海丫。
做完这一切,玄都缓缓闭上了眼睛,如同亘古矗立的石像。混沌钟虚影无声地消散,紫府之中,只剩下永恒的寂静与苍茫。
……
东海之滨,劫后地狱。
曾经简陋却充满生气的渔村,彻底消失。视野所及,只有一片被恐怖伟力彻底犁平的、覆盖着厚厚琉璃状结晶的焦土。结晶之下,是被高温瞬间熔融又凝固的岩石与沙砾,散发着灼热的高温与刺鼻的硫磺恶臭。没有残骸,没有灰烬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反射着冰冷星月光辉的、巨大的琉璃镜面。连海浪拍打的声音,都被这片死域隔绝了。
海岸边,一片嶙峋的黑色礁石,如同巨兽断裂的獠牙,刺破平滑的琉璃地面,形成一片小小的、未被完全抹去的“孤岛”。在这“孤岛”最深处、一道被巨力撕开的狭窄缝隙里,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,如同被世界遗弃的雏鸟。
海丫。
她的靛蓝小褂破成了布条,沾满了黑色的琉璃粉末和暗红的血痂。小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了被灼热气浪燎出的水泡和擦伤。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(深入骨髓的恐惧)和残留的高温辐射而剧烈地颤抖着。那双曾经如同海边黑曜石般明亮的大眼睛,此刻空洞地望着缝隙外那片冰冷、死寂、反射着星光的琉璃地狱。
阿爷……阿嬷……隔壁的阿牛哥……那些会笑着叫她“小海丫”的叔叔婶婶……还有那些和她一起在退潮时翻找螃蟹贝壳的小伙伴……都没了。什么都没了。只有这片冰冷、光滑、死寂的镜子,映着她自己那张沾满污垢、写满恐惧和茫然的小脸。
巨大的、无法理解的悲伤和恐惧,如同冰冷的海水,将她彻底淹没。她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、无声地剧烈颤抖。
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与冰冷中——
一点细微的、近乎透明的、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气息的流光,如同穿越了万古时空的萤火虫,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礁石的缝隙,轻轻落在了海丫满是污垢和泪痕的额头上。
流光没入的瞬间,海丫空洞的瞳孔猛地一缩!
并非痛苦,而是一种……奇异的暖流!如同冻僵的身体被投入了温热的泉水!这股暖流瞬间驱散了那刺骨的冰冷和恐惧,顺着她的眉心,温柔而霸道地涌入她几乎被绝望冻僵的四肢百骸,更深深地……烙印进她灵魂的最深处!
嗡!
海丫的眉心,一点极其细微、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印记,如同深海的漩涡,一闪而逝!
与此同时,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、古老而浩瀚的呼唤,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,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!那是大海的咆哮!是深洋的律动!是支撑天穹的巨柱在崩鸣!
“吼——!!!”
一声完全不似孩童能发出的、混合着深海共鸣的、充满无尽悲伤与力量的嘶吼,猛地从海丫那小小的胸腔中爆发出来!这嘶吼压过了死寂,穿透了礁石,在冰冷的琉璃地狱上空回荡!
伴随着这声嘶吼,海丫蜷缩的身体猛地绷直!一股难以形容的、磅礴而原始的海洋气息,如同无形的巨浪,以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!她身下冰冷的礁石缝隙,瞬间被一层幽蓝的、流动着古老符文的光晕笼罩!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、纯粹的海腥气息!
那双空洞的大眼睛,此刻彻底被幽蓝的光芒充斥!如同两轮沉入深海的漩涡,闪烁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、古老、威严、却又充满了刻骨悲伤的神性光芒!
她缓缓地、僵硬地抬起头,望向缝隙外那片被琉璃覆盖的焦土。目光所及之处,不再是死寂的镜子,而是……一片被彻底玷污、被强行抹去、属于她血脉印记的……坟场!
属于“天吴”的、蛰伏于凡俗血脉深处的古老意志,被那道混沌流光彻底唤醒!带着失去“锚点”的滔天悲恸与……被彻底激怒的神祇之怒!
轰隆——!!!
仿佛回应着这觉醒的悲恸与愤怒,刚刚恢复平静没多久的、墨蓝色的东海深处,再次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!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!数十道直径超过百丈的漆黑水龙卷,如同连接天海的巨蟒,裹挟着震碎耳膜的轰鸣,猛地从海面冲天而起!疯狂地抽打着虚空!
呜——!!!
那深海的号角声,带着前所未有的、被彻底冒犯的惊怒与狂暴杀意,如同亿万根冰冷的丧钟之锤,狠狠砸在每一个幸存生灵(如果还有的话)的灵魂深处!整个东海都在颤抖!无数深海巨兽发出惊恐的哀鸣!
这一次,龙宫的怒火,不再仅仅针对那道“光”,更是针对那个在祂眼皮底下、在祂降下的天罚中、竟然觉醒了古老水神血脉的……“僭越者”!
海丫(或者说,此刻她体内那刚刚苏醒的、属于天吴的意志)站在幽蓝光晕笼罩的礁石缝隙口,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。幽蓝的漩涡之瞳,冰冷地穿透狂暴的水龙卷,望向那片墨蓝色、此刻正翻涌着滔天杀意的深海。
稚嫩的小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如同万载玄冰的……神性威严。以及,那眼底最深处,一丝属于“海丫”的、被强行压抑的、足以焚尽星河的……血泪之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