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里的太阳,仿佛是冷极了的鸭蛋黄,凝重的蒙了一层油,让人没由来的泛出一阵恶心。
沈公瑾呼出一口冷气,方从猎场出来的他,瞧了瞧手中的信,眉蹙的深了些,他默了一刻,却还是将其揣在怀里登上马车。
“大人。”车夫感受他的郁闷,迟疑着说。
“我们回去吧。”沈公瑾摸了摸脸上冷硬的面具,觉得似乎是自己方才笑的吗?亦或者是别的什么?此刻他的脸上没由来的泛出冷痛。
柳莺儿瞅着沈公瑾闭上的双眼和听了他的一声喟叹,松了怀中的女儿,磨蹭着向沈公瑾而去。
“娘。”小女孩抓住她的袖口,小声的喊她,表情惊恐而着急。
“嘘。”
车内并不逼仄,但母女俩的一举一动,沈公瑾听在耳里,可他真的太疲惫,身心俱疲,哪怕知道有人在靠近,也懒得睁开双眼。
“大人。”柳莺儿轻声唤他。
“嗯。”他自鼻腔挤出回答。
柳莺儿的手,按上头顶和太阳穴,她的指尖,在每一次动弹下,轻轻的刮过他覆盖全脸的面具。
一路无言。
途中换了几次马车,兜兜转转才自小门进了自家王府,进了门,沈公瑾摘下兜转时蒙住柳莺儿母女脸上的布条后就吩咐下人,找来只遮挡半脸的面具替换。
下人举着金盘端来,沈公瑾伸手拿起脸上的面具,英俊的脸庞,自脸侧至脖梗是恐怖的烧伤,沈公瑾拿起那特制的,足以遮挡脸侧和脖梗全部的面具,投目向小女孩。
沈公瑾招招手,柳莺儿推着小女孩来到了他的眼前,沈公瑾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,以示宽慰,细语问道:“可曾取过名字没有?”
“没有,妈妈管我娘叫阿月,楼里的人就都叫我月丫头。”
“月丫头?这可不算个正经名字。”沈公瑾笑道:“让你娘给你起一个吧,日后我好唤你。”
“娘……”月丫头不明所以的看柳莺儿。
“大人是我母女二人的再造父母,名字还是大人取的好。”
“你真信得过我。”沈公瑾笑,拉过女孩的手,拍着她的手掌语重心长道:“我还给没谁取过名字呢,这个月字呢,我给你留下吧,不过留下不是让你活在过往,而是让你珍惜现在,遥思世间美好,不过春花秋月,你就叫秋月如何?”
“秋月。”女孩默念一番这个名,笑着点了点头。
沈公瑾拍了拍她的脑袋,吩咐下人带二人沐浴更衣,几个下人上来簇拥二人,柳莺儿一下受了惊,抓着沈公瑾的衣袖不知所措。
沈公瑾也拍了拍她的脑袋说:“不必害怕,你且梳洗干净下去休息,我若得空便去看你娘俩。”
柳莺儿这才松手,被众人簇拥着出了前厅。
次日。
沈公瑾约襄郡王陈庭瑜前来府中叙话,陈庭瑜应邀而来。
“哥哥!”陈庭瑜甫一见面,便上前握住沈公瑾的双手:“弟弟真是挂念你的紧了,前些日子前来求见,府中人都说您病了,不愿见我,今日得见,不知哥哥病好否?”
“好,好,有你念着我,自然没有什么大毛病了。”沈公瑾笑着顶了顶陈庭瑜的额头,就像小时候,他稀罕当时年纪尚幼的陈庭瑜一般。
冷硬的面具,在陈庭瑜白皙的脸上留下淡淡的印子,沈公瑾啊呀一声,面上带着歉疚。
陈庭瑜笑着望着他,知是什么情况,却什么都没说。
“大人!”柳秋月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前厅扑进沈公瑾的怀中。
后面几个侍女和柳秋月呼哧带喘的慢慢赶上来。
“大人!这衣服真漂亮,昨天晚上我还吃了很多好东西,送来的姐姐们都说是您给买的,昨晚晚饭后我就想来谢你,可娘不肯……”柳秋月说着委屈的瘪起嘴。
柳秋月年岁尚小,说起话来,有些语无伦次,沈公瑾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,屏退了一众侍女,将柳秋月抱在怀中问:“既然你娘不让,你干嘛还不听话的非要来谢我。”
“可是娘还说过,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。”柳秋月昨日还怕沈公瑾怕的战战兢兢,今日就亲昵的搂着沈公瑾的脖子自言自语:“大人,昨天的肉真好吃啊。”
“觉得好吃呀。”
“好吃。”
“那大人天天叫人做给你吃。”
“大人,你真好。”柳秋月一口亲在沈公瑾的面具上,感触到面具之外的碰触,沈公瑾眼前一亮,慈爱着瞧着这小小的孩童。
“秋月……”柳莺儿提醒。
沈公瑾挥手示意她不必多言。
“这女孩是……”看了许久的陈庭瑜出言问道。
“你猜。”沈公瑾贴着柳秋月的小脸。
“哥哥不会想说是您的女儿?可您这么多年除去亡妻可没再娶。”
“唉,我们若有孩子也该这么大了。”
“这位又是?”
沈公瑾顺着他的手指瞧向柳莺儿,看着无所适从的柳莺儿,他乐道:“孩子她娘,你看,这孩子长得漂亮,和她娘长得像吗?”
陈庭瑜的双眼在这母女二人身上晃了一阵,叹息一声,觉得沈公瑾自打全家葬身火海后,性格变得越发怪异,于是声音里带着哀痛:“哥哥,我真的越发不懂你,平白在府里养一对母女这是做什么?”
“陪我呗,我一个孤家寡人,多孤单多寂寞呀,你看这孩子,这么懂事,我当亲女教养,日后,想来他也会把我视作亲生父亲吧。”
“你要收养她?”
“原是不打算的,可她实在太可爱了。”
千言万语如梗在喉,到最后化作一句:“也好。”
沈公瑾那么痛苦,有人陪伴在侧,也好。
沈公瑾站起,抱着柳秋月在前厅内边颠边走,逗的柳秋月咯咯直乐,怀中的孩子太轻,于是他问陈庭瑜道:“七岁的孩子,像秋月这样是否长得小了些?”
“是吧。”陈庭瑜也不太清楚。
瞧着沈公瑾对柳秋月爱怜的模样,陈庭瑜自觉受了冷待,却又不忍破坏他此时的快乐,于是便说:“哥哥,看你无恙我就先走了。”
话毕,陈庭瑜披上斗篷,行至门口却又想起什么,回首问沈公瑾道:“对了,哥哥今日说有话对我说,是什么来着?”
站在厅中抱着孩子的沈公瑾,冲着他,眼中流露出悲伤,不忍,或许还带着更深的一些,难以言喻的东西,良久他摇摇头说:“算了,说了你会怪我,我情愿你晚些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