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步声由远及近,龙袍翻动,金线绣日月山河。
薛离璟来了。
她缓缓抬头。
十年了。
那张脸依旧俊朗非凡,眉如刀裁,目若寒星,唇角含笑,风度翩翩。他牵着贤德妃的手,缓步登阶,举止亲昵,仿佛天下尽在掌中。
“恭迎皇上,万福金安。”满殿文武齐声下跪,声震大殿。
蘅芜也跪下,额头触地,却透过发丝缝隙,死死盯着那双明黄靴履。
就是这双脚,踩着她的骨血,走上权力巅峰。
贤德妃轻笑着扶起薛离璟,柔声道:“陛下,今日寿辰,不必多礼,快请平身。”
她一袭凤尾金纱裙,鬓边一朵赤红牡丹,艳压群芳。她扫视殿内,目光掠过蘅芜时,微微一顿,随即勾唇一笑:“咦?蔺相今日竟带了个美人来?倒是头一回见。”
蔺绍上前一步,声音清冷:“回禀陛下,此乃府中侍妾,臣特允她入宫观礼。”
“哦?”薛离璟终于看向她,眸光微闪,“侍疾?倒是个贴心的。”
蘅芜低头,指尖微颤,却缓缓抬头,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。
四目相对。
薛离璟眼底掠过一丝异样,似有震惊,似有迟疑。
他猛地攥紧手中玉如意,指节发白。
——这双眼睛……怎会如此熟悉?
贤德妃察觉他异样,轻轻挽住他手臂,娇声道:“陛下,看什么呢?不过一个侍妾罢了,不值得您多看。”
“朕只是……觉得她有些眼熟。”薛离璟低声。
“眼熟?”贤德妃轻笑,“天下美人千千万,陛下日理万机,哪能一一记得?再说了,她这等身份,如何入得了您的眼?”
她话音未落,徐晚晚已起身,福身行礼:“陛下,贤德妃娘娘,臣女尚书之女徐晚晚,今日特来为陛下贺寿。”
“哦?尚书之女?”薛离璟微笑,“抬起头来。”
徐晚晚抬眸,眼波流转,满是仰慕:“陛下天人之姿,臣女仰慕已久。”
“倒是位佳人。”薛离璟点头,却不甚在意,目光又不自觉飘向蘅芜。
贤德妃笑容微敛,眼底闪过一丝阴霾。
这时,徐清也起身行礼,声音温婉:“臣女徐清,恭祝陛下圣体安康,福寿绵长。”
“免礼。”薛离璟淡淡道,却忽然皱眉,“你……可是常在贤德妃宫中走动?”
徐清一怔,随即垂首:“回陛下,臣女曾蒙妃娘娘垂怜,得赐绣艺指点,故常去请安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薛离璟点头,却不再多言。
贤德妃轻轻抚着腕上玉镯,笑意温柔:“清儿是个有福的,心思玲珑,最懂讨人欢心。”
徐清含笑低头,眼角余光却悄然瞥向蘅芜,带着一丝挑衅。
蘅芜依旧沉默,只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,指尖却冰凉。
“妹妹,你怎么不吃?”徐晚晚忽然笑吟吟道,“待会还有歌舞助兴呢,听说是西域进贡的胡旋舞女,跳得那叫一个好!相爷最爱看这类热闹了。”
她特意加重“相爷”二字,眼神勾向蔺绍。
蔺绍正与几位大臣低声议事,神色冷峻,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蘅芜这边。
“是吗?”蘅芜轻声道,“那我倒要好好看看。”
她抬眼,正对上蔺绍的视线。
他微微颔首,仿佛在问:“还好吗?”
她回以一笑,眼底却翻涌着血海深仇。
“皇上,”贤德妃忽然娇声道,“今日寿宴,不如让新来的舞姬跳一曲‘霓裳羽衣’,也好助助兴?”
“准。”薛离璟微笑,“传舞姬。”
乐声骤起,琵琶横笛齐鸣,一群舞姬轻步入场,水袖翻飞,宛如流云。
蘅芜看着那舞姿,忽然浑身一僵。
——这一舞,正是她前世编排的!
那年她尚是宫中女官,为讨薛离璟欢心,耗尽心血创此舞,寓意君臣一心,江山永固。
可后来……她被贬冷宫,此舞被贤德妃改为“霓裳”,说是她所献,博得龙心大悦。
如今,历史重演。
她盯着贤德妃那得意的笑容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“妹妹,你怎么了?”徐清忽然关切地问,“脸色这么难看?是不是不舒服?”
蘅芜缓缓抬头,望着她,唇角微扬:“我很好。只是忽然想起,有些人,窃人之心,夺人之功,却不知天道轮回,报应不爽。”
徐清笑容一滞。
徐晚晚却嗤笑:“装神弄鬼!你一个贱婢,懂什么天道?”
“我懂不懂不重要。”蘅芜淡淡道,“重要的是——有些人,以为自己藏得很好,可忘了,死过一次的人,最不怕再死第二次。”
“陛下,这侍妾……”贤德妃忽然压低声音,指尖轻轻搭上薛离璟的袖口,目光却死死锁在蘅芜身上,似有千般思绪翻涌,“她的眼睛……您可瞧见了?”
薛离璟眉心微跳,还未答话,只觉心头猛地一震。他再度看向那跪伏在地的女子——蘅芜已缓缓抬头,眸光清冷如寒潭秋水,映着殿中金烛,竟似有星河流转。
“这双眼睛……”他喃喃出声,声音低得几不可闻,“像极了她。”
贤德妃身子一颤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却强撑笑意:“陛下莫非伤心过度,认错了?贵妃已仙逝十年,魂归黄土,怎会……”
“朕没有认错。”薛离璟语气忽然沉下,目光如刀般扫过她。
贤德妃脸色骤白,强笑道:“陛下日理万机,许是思念过甚……这侍妾不过是长相相似罢了,出身低微,怎配与贵妃相比?”
“相似?”薛离璟冷笑,“若只是相似,为何朕一见她,心口如刀绞?为何她抬头那一刻,朕竟忘了呼吸?”
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,声震大殿:“蔺绍!”
蔺绍立刻上前,拱手行礼:“臣在。”
“你带进宫的这个侍妾,”薛离璟目光灼灼,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
满殿寂静,连乐声都悄然停歇。
众人都望向蘅芜。
她缓缓起身,衣袂轻扬,一步步走出女眷席,在百官注视之下,独自立于殿心。裙裾拂过金砖,无声无息,却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。
她福身,动作端雅如旧日宫中女官,声音清越如泉:“妾,蘅芜。”